常春藤之路 ivytrack.org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查看: 3377|回复: 0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清歌如烟—我的哥哥我的家(三)

[复制链接]

784

主题

836

帖子

4464

积分

管理员

Rank: 9Rank: 9Rank: 9

积分
4464
跳转到指定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18-2-2 23:00:2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清歌如烟—我的哥哥我的家(三)
[张盈唐]


三、 爸爸,病中的坚强  

从小到大,在我的心目中,爸爸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话。19岁时,他就是上海南翔电讯台唯一的一名地下党员,领导了保护电台迎接上海解放的斗争。因为地下党的经历,文革中他被当成叛徒特务,和清华大学的很多教授走资派一起,被送到江西鲤鱼洲那个血吸虫病高发区劳动改造了好几年,手上一直留有肝掌的红色斑块。但是文革一过,他就无怨无悔、废寝忘食地投入到工作中,要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他是中国第一批研究移动通信的专家,是他们那代人把当时国外最先进的移动技术引进到中国,中国的移动通信事业蓬蓬勃勃发展至今,爸爸也算得奠基人之一了。后来中国移动通信大发展时期很多叱咤风云的技术精英,都曾是爸爸的下属或学生。工作上,我眼见周围的叔叔阿姨们对他的敬重和佩服,我知道爸爸以自己的学识和钻研奠定了在事业上的权威;生活中,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的一切柴米油盐,大事小事,都是爸爸在张罗忙活。至今,我都无比羡慕我的妈妈,能有这样一个坚实的依靠。然后,他还写得一笔好字,舒展典雅的隶书像极了他沉静淡泊的性格。他喜爱中国的古代文学,唐诗宋词都造诣非浅,《稼轩长短句》和《白香词谱》两卷册子在他深受病痛折磨的日子里一直伴随在他的床头。他幽默诙谐,满腹经纶冒出一二,就会吸引住四邻老小。甚至,他还有闲暇时间和心情去为隔壁一个爱美的阿姨做条花裙子。


我总在想,哥哥也算是我家的奇才了,但他的聪明和天赋,绝对应该来自爸爸的遗传。哥哥的成果出来后,很多人都很佩服他,一个埋头数字的数学家却对文学、音乐等有着如此深的造诣与喜爱,只有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们从小浸染在爸爸营造的氛围中。我们兄妹俩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把爸爸一手漂亮的隶书继承下来。


多少年后,当我看到张艺谋的电影《归来》中陈道明演的陆焉识,身上那种荣辱不惊的隐忍、巧手体贴的平和,却掩盖不住内心的满腹才华和铮铮傲骨,那眼神那气质让我立刻想起了我的爸爸。那样一种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中国知识分子的沉淀与从容。


在全家人的心中,爸爸都是一棵大树,为我们遮风挡雨,给我们支撑依靠。


当爸爸突然病了,我才知道,家里的大树倒了;而我,必须马上长成那颗大树。


一切的改变开始于 27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时候,哥哥在美国留学已经5年了,而我,大学毕业不久,一门心思想和哥哥一样出国留学。


那个夏天,报了一个业余的外 语培训班,计划考托福。记得那天下课后还和同学一起跑到北师大旁边的蓟门烟树去疯玩,晚上回到家时已经半夜了,却见爸爸铁青着脸在家里坐着,见我回来,很生气地问我知不知道几点了,为什么这么晚回家,还记不记得明天一早要陪他上医院。我有点心虚,为自己的贪玩,为爸爸从来没有这么严厉地批评过我。也有点委屈,我觉得晚点回家并不影响第二天陪爸爸到医院看病啊,其实我根本就没把上医院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在我的印象中,爸爸的身体超好,多少年也没个感冒发烧的,他怎么可能生病呢?


但是第二天和爸爸一起到了肿瘤医院,找到已经联系好的一位专家,做了很多检查,我才懵懵懂懂地知道,爸爸的病很重。食管癌,必须马上手术。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意识到这个病的严重性,没有意识到这将给我亲爱的爸爸,给我们的家,和我的生活带来多么大的变化。当时才20来岁的我,心里对“癌症”这个词实在是没有什么概念。爸爸在医院里跑来跑去,做住院登记,和医生商量手术的时间。而我,只是傻傻地跟在后面,什么忙也帮不上。


天翻地覆的改变是从三天后的手术开始的。那天的手术,因为妈妈一直身体不好,爸爸不让她到医院陪伴,所以是我和爸爸单位的同事一起在手术室外等候。


早晨八点多推进手术室,大夫预测手术要5、6个小时,让我们耐心等待。然而,不到3个小时,爸爸就被推出了手术室。糊里糊涂的我被叫进医生办公室,却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噩耗:爸爸的食管癌已经转移,手术切除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又原封不动地合上了。术后大概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医生、单位同事和我商量,怕影响爸爸继续治疗的信心,也怕影响多病的妈妈的身体,暂时不告诉他们真实病情,只是说手术很顺利,肿瘤都被切除了。而病情真相和治疗方案,只是我知道。


我点头,眼泪决堤而下。


回到病房,我拼命忍住满眼的泪,强颜欢笑地面对刚从麻醉中醒过来的爸爸,和从家里赶来的妈妈,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病灶已经清除干净了。爸爸虚弱而欣慰地笑了,我的内心突然涌动起一种心疼,从未有过的,对爸爸的心疼!


27年前要和美国通电话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傍晚时分,我跑到在农业部工作的堂姐那里,用她的办公电话给远在美国的哥哥通了长途。


电话通了,当遥远的“hello”传过来时,我满心的害怕紧张,满腹的委屈心酸,好像都找到了出口,我哭着把爸爸的病情,手术的情况告诉了哥哥,抽泣着叫哥哥“你快回来一趟吧!”


哥哥的沉默让我的情绪也慢慢沉淀下来。他说让我好好照顾爸爸妈妈,说他马上寄钱回来让我给爸爸买药和补品,说他会争取机会回来一趟。
回到病房,我执意让爸爸单位的同事陪妈妈回家,由我留下来陪伴刚手术完的爸爸。


这一夜,爸爸虚弱地时睡时醒。我时而趴在病床边,时而躲到病房的窗旁,任眼泪流了一夜。生命中,爸爸是我最爱,最依赖的人了,我从来以为,他会为我铺设好一切,而我,只需要在爸爸的呵护下快乐生活就行了。却从未想过,爸爸也会生病,也会需要我的照顾。


而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爸爸术后,马上开始了放疗。放疗的不良反应,使得他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虚弱,呕吐,脱发,稍做活动就气喘吁吁,食物难以下咽。我家的大部分亲戚住在上海和江浙一带,北京能够帮上忙的亲戚很少,那时也没有护工。单位同事虽然都很热情,但毕竟不好意思长时间请他们帮忙护理,妈妈的身体又不好,所以往返医院照顾爸爸的任务都落到了我的身上。单位很照顾我,同意我请假一段时间。我每天的行程是固定的,一早带着妈妈在家精心做好的饭菜,辗转几趟公交车到位于北京东南边的肿瘤医院,晚上,再回到位于西北边的家。


每天这样往返跑着,我的心里却充满了惶恐。20来岁的我,从来没有为家里的什么事情操过心,现在,爸爸的病像一座大山压在我的身上,医生三天两头告诫我这种危险那种可能,我却不能对自己的爸妈吐露实情,还要编出各种好消息去安慰他们。尤其是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爸爸,原来结实强壮的身体,一天天变的虚弱,我心疼的要命,却还要在他们面前强作欢颜,连哭都要偷偷找个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每天晚上,当爸爸催着我快回家时,我都是百般的不舍。看医院里别的病人,家里有亲人白天黑夜轮番护理,而我,就一个人,晚上没人照顾爸爸,万一有点事情可怎么办?可是,爸爸惦记独自在家的妈妈,怕她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或生病,每晚一定要我早早回家。


我急切地盼着,哥哥快回来吧,有哥哥在,我就有了依靠,一切就有了担当。


但是我打了好多次电话,哥哥的答复和第一次没什么两样。让我好好照顾爸爸妈妈,说他会多寄点钱回来让我给爸爸买药和补品,说他争取机会回来一趟。默认两可的回答让我听不懂他的真正意思。慢慢地我心凉了,我发现我真的不了解哥哥。我不知道,自己最亲的亲人病重,他为什么就不能回来一趟呢?什么事情比爸爸生病更重要呢?


来探望的同事朋友也每到必问,哥哥知道了吗?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和妈妈无言以答,只好含糊:快了,快了……


慢慢的,我开始有点怨恨起哥哥来。


这时,病中的爸爸向我展示了他的豁达,他的乐观,他的坚强。


病情稍好一些,爸爸又担起当家作主的角色。他安慰妈妈和我,从不向我们抱怨他的病痛,反而时不时用风趣和幽默来减缓我们心中的压力。他镇定地为自己安排治疗方案。在朋友亲人的热心帮助下,他从肿瘤医院出院后,又先后到中日友好医院进行中西医结合的化疗,到解放军304医院接受当时最新的一种生物疗法。治疗期间,他向病友学会了郭林气功,每天到家后面的小树林锻炼。虽然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说话时的气喘越来越厉害,但根本见不到他叹气发愁的时候。他向我们传递的,从来都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好的信息。


他一刻都没有忘记他的工作,病前他刚刚出版了一本书《移动通信》,由于反响热烈,出版社邀请他出第二版。他就在病床上反复改稿,和同事、编辑讨论修订,使那本书很快就得以再印出版。病稍好一些,出院后他马上又回到了工作岗位,那时候他是电信技术研究院研究生部的领导,他忘不了他的学生。


与我和妈妈焦急地盼望哥哥能回国一趟相反,爸爸却安慰我们说,随他吧!他一个人在外的日子不容易,不回来,肯定有他的难处,我们不要给他增加压力。


后来的日子里,爸爸身体稍好的时候,还是会一切如常地给哥哥写信,描述家里的生活,尽量轻描淡写地说起自己的病情,问候哥哥的情况。哥哥也会回信,信很短,只是说自己一切都好,但雷打不动地,会每月附上几百美元的一张支票,是给爸爸买补品的钱。再到后来,哥哥的来信越来越少,通信地址变来变去,电话也找不到他了。我们只是从时间上知道他应该是毕业离开了学校,但是他始终没有告诉我们他去了哪里。联系就这样慢慢地中断了。


爸爸和哥哥之间的沟通,对我来说始终是个谜。我是那种在爸爸面前,有什么话都要啪啪啪地说出来,然后等着爸爸来给我出主意想办法的孩子,但是哥哥相反,他很少把他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给家里,他更习惯于报喜不报忧,有好消息时就会来信告诉家里,自己遇到难处了,他就不说了,来信也少了。研究不顺利,不肯发表自己认为不完美的论文,与导师关系破裂,毕业拿不到推荐信,没有工作只能打临工,居无定所甚至住在房车上,这些都是我后来从网上知道,但是他从来没有对我们讲过。他人生最低谷的那段日子,也正好是爸爸病重的两年。现在的我能体会他当时的举步维艰,还有无法面对家人的落寞,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他的逃避曾经让当时的我很气愤。但是我猜想爸爸能够感受到儿子所处的困境,所以爸爸也选择了沉默。一个病重的父亲,已经没有能力去帮助自己远隔重洋的儿子,那么只能选择不再给他增加负担,只能期待他自己度过难关。


手术打开又关上的时候,医生告诉我,爸爸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但是我那坚强的爸爸,凭借自己的乐观和勇敢,与疾病斗争了两年多。1993年的3月,春天即将到来的日子,才只有63岁的爸爸带着他对妻子的惦念,对儿子的牵挂,和对小女儿的不放心,带着满满的不舍,终于离开了我们。


1990年到93年,电视剧《渴望》持续热播,我每天傍晚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都能听到从家家户户窗口传来的“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的旋律。我永远忘不了这个旋律。每当听到它,我就会想起陪伴爸爸度过的最后的日子。想起我倚在爸爸身边,对他说:“爸爸,我怕以后对你的回忆,全都是你在病床上的样子”时,爸爸的神情黯然。想起1993年的除夕之夜,妈妈做了几个好菜,我们一起在病房,陪爸爸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吃完饭后,妈妈坚持要我回家,她自己在病房陪爸爸过夜。我一个人,在除夕夜空寂无人的马路上等车,再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呆坐,那种回天无术的孤苦,永远地印刻在我的记忆里。


爸爸是一个深夜走的,第二天,是北京初春一个晴朗的日子。我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却知道,天空再也不是以前的天空了,没有了爸爸的日子,和以前再也不一样了。


爸爸走的时候,我们已经联系不上哥哥了。我不知道,正在遥远的异国他乡苦苦挣扎的哥哥,他能否感受到爸爸越走越远,再也不回头的背影,他能否听到我和妈妈的哭泣和呼唤?!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常春藤之路 ivytrack.org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4, 2024-11-21 17:43 , Processed in 0.025938 second(s), 20 queries .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